奶奶的老屋位于村东头高高的俭畔之上,有着宽敞的院落,老屋内零散地摆放着一些木制的老旧家具,在岁月的侵蚀下,这些旧家具原本亮堂的红油漆已变的黑漆漆,这些乌漆墨黑的旧家具在我看来都是一些可以废弃的旧物件,但在奶奶眼里,那是她一生的“宝贝疙瘩”。奶奶说:“这些旧家具是她结婚时的嫁妆,伴随着她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她不会将其轻易舍弃”。在这一堆旧家具中,我最钟爱那置于屋中央的大木箱。
记忆中,那个大木箱的空间并不大,里面经常放置一些奶奶常用的物件和常穿的衣衫,外面套着一把生了锈的小铁锁,在平常的日子里,她从不轻易将其打开。奶奶一生干净整洁,总是将木箱里面收拾的整整齐齐。在摆满衣衫的空隙,总有一个不大的角落放着亲戚看望她时带给她的罐头或饼干。在那个物质贫乏、生活困顿的年代,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糖果都足以让我兴奋,一颗大大泡泡糖的香甜足以哄着我入睡,更何况是那诱人的罐头或饼干了。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先是坐在炕沿上,和奶奶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眼睛却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屋中央放着的那个大木箱,觊觎着木箱角落里的罐头或饼干。奶奶总会一眼洞穿我的小心思,趁着说话的间隙,走到那个木箱前,顺手打开外面的小铁锁,从里面取出她珍藏多日的玻璃瓶装的黄桃罐头,小心翼翼地掸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地拧开瓶盖,放在炕沿上,让我美美的“饱餐一顿”。每当这时,我都会抬头问奶奶:“你不吃吗?”,奶奶笑着说:“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些”。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总是远远地看着,眼里满含爱意。印象中,奶奶的大木箱里永远都有取不尽的“零食”。
长大后,因在外求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的二爸因意外的车祸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在二爸离开后的那一年,爷爷也因病相继离去。家里时常只有奶奶一人住在老屋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特别是在二爸和爷爷刚离开的那几年,她时常以泪洗面,长久地陷入难以自拔的痛苦中,难以想象,在那些无尽的白天和漫长的黑夜,她是忍受着怎样巨大的悲痛走过那些日日夜夜的,她的内心一定充满着孤寂。在那段难熬的日子里,只有我和哥哥的到来能短暂地抹去她长久以来背负的伤痛,脸上才会浮现出那久违的笑容。她每次都用手指掐算着我和哥哥回家的日子,然后立在自家的俭畔上不停的朝着我们归来时的路口张望复张望,只是我们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等待在我和哥哥求学的日子里,奶奶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待看到我们的身影时,她总是显得有些慌乱、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三步并作两步走,疾步走到那个大木箱前,打开木箱那个平日不怎么启封的小铁锁,迫不及待地从里面取出攒了很久未拆包装的面包或饼干,一股脑地全部倒在土炕上,然后焦急地拆拆这个,剥剥那个,生怕我和哥哥把好吃的东西落下一个。
待我工作后的那几年,奶奶的记性越来越差,说话也变得不清晰,身材也佝偻了,腿脚也不灵便了。但每次看到我回家,她依然能记得打开她的大木箱,弯下她那佝偻的身躯低着头从中熟练地取出她珍藏了很久的面包或饼干,然后用她颤颤巍巍的手将其递到我跟前,嘴里不停地催促着我:“吃吧,吃吧”,如果我拒绝她,她的眼神里就会充满着些许的失落和惶恐,心急地追问我:“是不是不好吃呀?”
怎么会不好吃呢?只是长大后的我越来越明白,她以前总说自己“不喜欢吃”的饱含着奶奶对我无私的爱。那在大木箱里积攒了很久“不舍得吃”的饱含着奶奶对我无尽的等待。那取不尽的“零食”是奶奶对我取不完的爱。她对自己永远都是那么地“吝啬”,但对我从来都是那么地慷慨。在那个有限空间的大木箱里面装载了奶奶对我无限深沉的爱与等待。
如今,老屋内的那个大木箱依然还在,但是奶奶却永远的离开了,我再也不会看到那个佝偻着身躯低着头在木箱内焦急地给我找寻“零食”的奶奶了,也再也不会吃到那饱含着爱与期待的人间美味--罐头、面包和饼干了。
公众号:花间诗雨
文章末尾固定信息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