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如今在外吃饭,一碗小面最简单。当年一碗面要八分钱(后来涨成一角钱),对于像我家这样的穷人来说就是奢侈品了。此文关于小面的往事,纯属个人记忆,不可推而广之。
如今,重庆小面誉满全国。到重庆来的外地人,不上街吃碗小面,回家后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去过重庆了。如果要顾名思义,说小面就是“小”的面条,那就荒谬了。在重庆话里,“小”有简单、低级之类的意思。小面就是简单的、低档的面条。面条哪儿都有,知名全国的就有阳春面、杂酱面、兰州拉面、武汉热干面、上海大肉面等等,其中好多都比重庆小面简单。重庆人在吃的上面最喜欢下功夫,一碗小面往往也要放很多佐料,少则七八种,多则十多种,还要加“青”(菜),哪儿“简单”!从味道来说,重庆小面有麻辣、酸辣、胡辣、鲜辣、香辣、清汤等等,可以任你挑选,岂能用“简单”言之!实际上,小面是相对于大面而言的。大面就是小面里要加上浇头,常见的就有杂酱(瘦肉粒炒成的肉酱)、肥肠、牛肉、豌豆、猪蹄之类。相对于大面,小面当然简单多了,也就低了一个档次。不过,如今已经把大面归入到小面的范畴之中,“大面”已经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之中,只有研究美食的专家才真正知晓。
面条是麦子做的。早在三四千年之前,中国人就已经开始种植小麦。至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面条,我说不清楚。过去要将小麦推成能够做面条的面粉很麻烦,要多次推磨,磨出来的面粉还要筛。手工揉面、擀面、切面也费劲,面条并不普及。重庆人喜欢上小面,大概是从20世纪30年代才开始的。1925年,天津人单松年出资4万银元,在牛角沱创建了重庆第一家机制面粉厂新丰面粉厂。1934年,新丰面粉厂因经营问题难以为继,原为股东的鲜伯良投资9万元承顶,更名为复兴面粉厂。那面粉厂建在牛角沱江边的悬崖上,有很高很高的堡坎,曾是重庆一景。有了机制面粉,跟着就有了机制面条,于是大街小巷就有了卖小面的小馆子和摊铺。重庆小面红遍全国,还得感谢单松年和鲜伯良。
小时候我家穷,面条是奢侈品。一斤米只要一角零几厘,因面条渗有水份,一斤粮票可以买一斤四两(后改为一斤三两),要一角六分多。那时收入低,一分一厘都要考虑,且不论。用母亲的话来说,吃面条还要佐料,酱油、辣椒、醋都要钱,比吃饭贵多了。在我印象中,长到六七岁时都没有吃过。第一次吃已经没有记忆,但感觉并不好。毕竟是在家里吃,佐料种类少,连味精也没有(我家买味精来吃时我已经十七八岁了),不好吃。第一次在餐馆吃面条我却印象深刻。那年我生病,输完一瓶葡萄糖,肚皮依然咕咕地叫。没吃早饭,太阳已经偏西,母亲看看不忍,在街边小面摊给我买了一碗小面,八分钱。我狼吞虎咽,那味道如何虽然记不得了,但那场景却依然在眼前。读初中住读,整整三年,学校饭堂只有米饭,连馒头也没有过,何况小面。有一次外出搞活动,只能吃馆子,六分钱买三两米饭,一角钱再来一碗小面,小面当菜,再把餐桌上放着的酱油和醋全都倒光吃光,让饭馆亏了一截。
那年头最重要的是饱肚子。重庆有俗语说“面食面食,只管一时”,面条不“经饿”,不划算,能够不吃就尽可能不吃。我那时饭量大,三两粮的面条哪能吃饱?当知青的时候,我管过生产队的面房。我曾经称秤下锅,一顿吃掉了一斤半面条。那是干面,用桐子壳熬的碱做的,很润滑,虽然只放了点盐巴,却好吃得很。进工厂后,一斤粮的面条(一斤三两),只要有味精有盐巴,我轻轻松松就能吃完。一个师兄更厉害,没有油,竟然可以吃完两斤粮的面条。想想两斤六两面,用洗脸盆来装,都要装大半盆了。那时的人真吃得啊!
此生我走过的地方不少,吃过的面条也不少。各地有各地的做法、叫法,但大多味道相同或相似,像重庆小面这样讲究的,加这样多佐料的,几乎没有。文ge开始,和同学一起去北京“大串联”,在北方某个火车站吃面条。那面条有筷子头那样粗,先在锅里煮熟,然后丢在冷水里泡着。交了钱交了粮,挑上一碗,淋上一瓢黑糊糊的杂酱,咸得难以下咽。我是最不挑食的人,竟然没有吃完。后来,我才知道,北方的杂酱面、阳春面大都是这样的。从那以后,只要去北方,我就坚决不吃杂酱面或阳春面了。除了重庆,除了四川,在外地吃面条,几乎都没有辣椒、花椒什么的,味道单一,当然不好吃。即使有辣椒,也是要红不红白不白看到就摇脑壳的那种辣椒面。但面条是最大众化的食品,简单、方便、花钱少,我也经常吃。想得起来的,一是宜宾燃面。面条丢进锅里,过心就挑起来,使劲把水甩干,然后加入芽菜末、榨菜丝、花生粒、黄豆面、芝麻酱等等,佐料竟然有二十来种。然后舀一瓢烧得翻天滚的豆油淋在上面,只听得吱吱喳喳一阵炸响,只见那油香腾腾弥漫。宜宾燃面吃起来有点“梗”人,加一碗面水即好。二是在北京吃兰州拉面。北京的兰州拉面肯定不正宗,虽然只有几片干牛肉,但因加了一撮香菜在里面,一般不放酱油,那汤也就有了一股香味。在望江厂工作时出差北京,经常都是一碗兰州拉面对付一个晚餐。三是在上海吃大肉面。那面没有什么特色,但那巴掌大的一块肥肉盖在那面上,让人惊喜。上海人吃面,也不放酱油,味道反而不错。
不知为什么,我对酱油深恶痛绝。在家里吃面,我都只放调味盐,不放酱油。早餐我爱吃面条。家里总有剩菜什么的,用来吃面,即是节约,又有味道,正好。特别是剩下的回锅肉汤汤,更安逸。我不怕辣,再辣我也能够吃,但我不喜欢辣,吃面一般不加辣椒。我喜欢麻。如果没有剩菜什么的,我就往碗里倒很多花椒油,狠狠刺激一下舌头上的味腺,满嘴麻麻的,可以持续一上午。我有糖尿病,血糖值高,老婆每每劝我,可又我不喜欢牛奶鸡蛋什么的,而且早餐不吃点蔬菜,一上午喉咙管都不舒服,火辣火熛的难受。吃面时多加些白菜、莴笋叶之类,比面还好吃。形成习惯,要改也难。口味已定,便天天享受,乐在其中了。偶尔在外吃碗小面,虽然佐料比家里的齐全,也找不到什么毛病,但总觉得不如在家里自己做的好吃。如果在一家孬馆子吃到一碗孬小面,反而让人倒口味。因此,我总是尽可能回家吃饭,很少为重庆的餐饮业做贡献,也是一个“罪过”吧?
公众号:重庆乱弹
文章末尾固定信息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