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究竟是生活在虚拟的世界还是真实的世界

从朴素的观点看，我们是生活在真实的世界。但实际上我们是生活在虚拟的世界。难道我们生活的世界不真实吗？是的。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不真实的。原因非常简单，即使是我们最信任、最亲密的人，我们所谓的真实世界也只是我们感受的、思想的、喜欢的（或不喜欢的）、打交道的世界，我们感受的、思想的、喜欢的、打交道的世界所指向的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不过，非常遗憾的是，这个真实的世界我们并不真正了解。而我们的生活世界总是根据我们的感受、思想、偏好、行动来展开，也就是说，我们是根据我们虚拟的世界的情况来生活的。

举个例子，当我们和一个朋友打交道的时候，难道这个朋友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与我们打交道吗？确实，这个朋友是个真实的人，但我们打交道的时候，却是建立在我们对朋友的认知、交往历史和情谊积累的基础上，而认知、交往历史和情谊积累都不可避免被我们的主体所过滤，我们打交道的时候是与已经为主体所过滤过的朋友交往，而不是与真实的朋友本身交往。

中国的道家和源自印度的佛教都知道这个道理。道家要我们“致虚极，守静笃”，“反者，道之动”；佛家要我们“断念头”，“相由心生”或“心生万法”，都是让我们止息我们的主体性，从而回到真实的世界。

其实，外国人也知道这个道理。英国经验论中的不可知论的代表人物休谟就知道，我们知道的只有我们的经验，而经验是怎么来的呢？他说，是由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产生的。我们生活在我们的经验之中，因此，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习惯是人生的伟大指南。意思是，经验的积习转化为习惯，稳定的习惯指导人生。我们就生活在习惯之中，生活在我们主体所构造的世界之中。（当然，佛家批判这个思想，《金刚经》讲，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因为，心念念不住。经验作为意识是一条流动的河流，从不止息，习惯是固定不了经验的。从佛家的批判中，也可以看到，佛家比经验论走得更远更彻底，因为，主体对经验的固定也是不可靠的，从而，应该走向无我。经验论还有一个我的经验的基础。）

康德作为西方古典哲学的一个集大成者，曾经说，正是休谟的思考打断了他的独断论的迷梦。意思是，朴素的经验论者认为，经验是关于世界上的客观事物的经验，因此，经验反映了客观事物的信息。休谟的观点表明，我们只知道的经验，经验本身无法判断经验是否是客观事物内容的反映。就此而言，朴素的经验论的观点显然是一种独断论。

康德从已有的知识的分析中指出，经验所指向的客观事物是自在之物，或物本身，经验是自在之物经由主体先验的感性时空直观而产生的，知识是知性范畴通过想象力整理经验而形成的。因此，自在之物虽然我们无法知道其真实的内容，但是，自在之物却是存在的，它是由经验的指向所承诺的。正是这种承诺，康德提出了自在之物是理性的理念，它有三个：神、心灵和世界。我们所有的经验、知识、道德、信仰分别承诺着世界、心灵和神，并最终指向神。由此，三个理念引导着主体来建构知识、道德、信仰，知识、道德、信仰最多逼近自在之物，但永远达不到自在之物。因此，知识、道德、信仰帮助我们驾驭我们的人生，使我们能够更好地生活。

康德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挽救了朴素的经验论，休谟等经验论者所关注的经验有了指向，或者说，有了承诺，世界本身或自在之物就是经验的指向；经验也有主体参与的建构，或者说，人的思维经由经验通过理性的理念的范导和知性的范畴建构，而构成了主体的信仰世界、道德世界和知识世界，从而人可以在信仰、道德和知识的引导下展开自身的生活。在这个意义上，信仰世界、道德世界和知识世界帮助我们驾驭我们的人生。因此，人是居住在信仰世界、道德世界和知识世界之中来展开自身的生活的。也可以说，人是通过虚拟世界来与真实的世界打交道的。

对于康德的探索，后世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作了两个简明的概括和推进，一是，维特根斯坦明确地指出：世界是事实的总体，而不是事物的总体。换言之，维特根斯坦承认，世界是我们人类的建构。二是，一套语言就是语言游戏，一种语言游戏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意思是，我们开启了一套话语，就建构了一个世界，就启动了一种生活。

由此可见，中西思想家都发现，我们是通过建构世界而展开我们的生活的。换言之，人是生活在自己建构的世界之中的。

现代科学的发展证实了思想家的想法。如果说，思想家只是发现人能够建构世界，而现代科学则更进一步指出，人的感官世界的功能是与自在世界一体的。我们所感受到的一切，无一不是与自在世界有着一体化的关系。例如，眼睛所见，是自在世界和感官功能的效应，我们只能看到眼睛所能看见的一定波长范围内的东西。在同一个世界之中，人眼所见与其它动物眼睛所见并不一致。这意味着，人的存在是与自在世界相适应的。同时也意味着，人在自在世界之中是有其生态位置的。万物相应地被赋予了特定的生态位。人与万物在自在世界之中能够共处，恰恰是由这种生态位所确立起来的。休谟所说的“习惯是人生的伟大指南”恰恰不能仅从经验的视角来看，它是人与自在世界的适应关系，是自在世界造化的神奇。

现代科学的发现具有重大的意义，它突破了语言、思想建构的认识，进入到人的感受性这一层次，发现了人与世界，人与万物的一体化效应，确立了万物的生态位。

现代科学的发现没有否定我们是居住在虚拟世界之中来展开自己的生活这样一件事情，而且，其边界和深度比我们过去认识的还要宽广和深刻。这不由得使我们想起我国轴心时代的大思想家庄子的观点：人生就像一场大梦，梦醒时分，是梦中觉梦，还是有真正的清醒？

无论我们是否居住在虚拟世界之中，有一点可能是确定的，居住在虚拟世界展开自身生活的人类，总是有一个承载虚拟世界的自在世界，保持与这个自在世界的一体关系，才能确保人的生态位。从这一点来讲，真实的世界并不能少。生态保护不能少。因此，回到真正的世界之中去，至少是一个信念。尽管我们是在虚拟世界之中怀抱这样的信念。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应该特别珍视道家和佛家的伟大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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