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中,作者道: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大荒山无稽崖的青埂峰下。
青埂峰,是曹雪芹《红楼梦》中虚拟的地名。“青埂”谐音“情根”。脂砚斋批云:“妙,自谓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
我之所以引用了这段话做这篇砚话的开头,是因为最近得到的一方古砚,与《红楼梦》中的这个情节有关,或者说,它的创意就是根据这个故事得来的。
这方砚红砂石质,圆形,砚额雕刻一座石山并流云纹,山峰间嵌一块如鸽卵一样的白石,半透明,似一块宝玉。砚侧刻“青埂野老”四字铭文,篆隶结合,书法颇美。并有“光绪丙戌”“子中”楷书年款和名款。
整个砚式奇特古雅,很有味道。
如果没有“青埂”这两个字,一般人是很难将这方砚与《红楼梦》联系起来的。因为有了这两个字,砚堂上的山峰和卧石便有了指点,让人自然联想到《红楼梦》开头的这一段描写,进而明白,砚堂上的山峰即是青埂峰,这一块石子就是娲皇氏弃在青埂峰下的那块。
创意之美,真是妙不可言!
这块“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的顽石,因为种上了情根,最后幻化成通灵宝玉,成了贾宝玉的化身。于是,在曹雪芹的笔下,便有了这般亦梦亦幻,凄美绝伦的故事。而这部伟大作品的诞生,是离不开用以研墨书写的砚台的。恽寿平所谓“千古才人,巧从兹得”,可能正是这位“青埂野老”创作此砚的本意,既表达了自己对《红楼梦》的热爱痴迷,同时,也以砚自励,希望能创作出同样惊世不朽的著作。或者,他也是一位贾宝玉式的人物也未可知。总之,这是一方看似普通、实则内涵丰富不可多得的古砚。特别是对研究《红楼梦》在清晚期的流传影响以及读者心理等,都很有参考价值。
存刚兄很珍视这方砚台。为此,他还专门写过一篇短文。并说,这是他所写文章中最好的一篇,把自己都感动的要哭了。我很认真的读过存刚兄的这篇文章,确实情真意切,令人感动。但我更欣赏的是他的识见。我和存刚聊过,能够欣赏这方古砚的人,一定长了一双慧眼,具有高级的审美趣味。抛开《红楼梦》的故事不说,单就砚台本身的设计而言,也是文人的杰作,足够雅致美妙,置于书斋案头,那是非常有格调的。如果再和《红楼梦》联系起来,由表及里,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这样的鉴赏,才是真正美的鉴赏!
存刚兄就生就了这样一双慧眼。他在文章中说“其铭青埂野老非姓名,乃是以铭喻砚也。考典故应在《红楼梦》中。青埂峰下,无才可会补苍天者,即衔玉而生之公子宝玉也。此石也衔玉者也,光绪年《红楼梦》盛行一时,于此可窥一二。另所谓野老,莫说宝玉后事乎?宝玉失玉僧道作歌:欲寻找,山万重,入我门来一笑逢!其相遇必在青埂峰下也。”
又云“此乃砚之奇者也,不唯文人自制而在奇石无二,不唯奇石无二,而在于砚之制云岫甚美,不唯在制之美而在青埂峰下矣!”
我常跟朋友们说,存刚兄搞拍卖真是屈才了。他搞文学创作可能更有前途,尽管有的时候过于泥古,但天赋是极好的,若经典再深透一些,必能更有造诣。
余华在《文城》里说:“世人慌慌张张,不过是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可解这世间惆怅。可让父母安康,可护幼子成长。但这碎银几两,也断了儿时念想。让少年染上了沧桑,压断了脊梁。让世人忧愁断肠,痛苦迷茫。”
这段话,说出了多少人的无奈与悲凉!
存刚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他才感慨道:“我非知青埂峰下林木者,然家在何处,或亦在寻石天涯路上矣!”
存刚长于形象思维,相对于严密细微的考据,他似乎懒得或不屑于下这些苦功夫。他让给我这方砚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子中”是谁,害得我又要东翻西找一番。
清代字或号叫“子中”的人有几位,而与“光绪丙戌”(1868年)时间吻合的只有许峕和张行孚二人。
许峕,字子中,号荔牆,山西河津人,流寓陕西泾阳。咸丰二年(1852)进士,曾入翰林院供职,不久告归。主讲河东书院。性格旷达不羁,工诗词,善绘花卉,用色大胆奇逸,被认为神品,《清画家诗史》一书称其作品“任笔挥洒,丰姿超妙”。去世后,遗作被人争相收藏。著有《茶艳楼诗稿》
这方砚台上有明确的时间款是“光绪丙戌”即1886年,距许旹中进士的时间1852年尚有34个年头,设若许峕三四十岁中进士,到这个时候也六七十岁了,是名符其实的老人了。存刚兄认为是许峕的可能性很大。理由是许旹是山西人,此砚用的是山西的红砂石琢制,他又从山西得来,逻辑上说的通。许峕晚年回归故里,闲暇无事,设计琢磨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东西,是有可能的。“野老”这个词,也符合他厌恶官场,“旷达不羁”追求自由的经历和性格。但他是否活到“光绪丙戌”之后,目前还没有资料证明,只能先记于此,留待后来慢慢发现了。
另一位“子中”是张行孚,字子中,号乳伯(1846——1896)安吉凤亭乡人。他是同治举人、俞樾的学生。一生仕途不顺,遂耻于干进,专力著述,著有《说文发疑》7卷、《说文揭原》2卷、《说文审音》6卷、《汲古阁说文解字校记》及《张乳伯文集》等。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学者、诗人。
吴昌硕有《怀张行孚》诗曰:“一官匏系鬂苍然,著作无多信可传。十载扬州应梦觉,几时归放孝廉船。”并作《张行孚传略》,记述张行孚事甚为详细。
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大辞典》记张行孚“工秦篆,临摹《泰山》、《峄山》诸石刻用工极深,结体平稳,笔意凝蓄,寓秀雅于古茂之中。”可知张行孚于书法一道当行本色。砚台上的“青埂野老”四个字写得很美很见功力,显非俗手所为。是否是张行孚手笔也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写罢此文,忽有诗兴,吟诗一首云:
顽石有灵错补天,
青埂峰上独去眠。
今古骚人共一梦,
觇破情根不肯闲。
公众号:来燕堂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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