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自己找婆家的＂礼法后果＂

刘巧儿感叹“生死婚姻自己不能当家”时，她断然意识不到，如果不是迎来了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制的新社会，她＂这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的畅想，在古代，尤其是诗经时代，极可能遭遇很悲惨的结果。从法理和礼义上而言，她的想法和行为也并不招待见。

《鄘风·蝃蝀》中，便揭示了这种行为的社会反响。

女子有行之＂行＂，字面上也是＂出嫁＂的意思。可在特定语境下，它与＂之子于归＂的＂归＂差出了待遇上的天上地下。

＂归＂是娶回来，明媒正娶的才是妻，是经历了聘娶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等隆重程序的正大之妻，是可与夫享受诸多等量齐观权利比如＂共牢而食＂的妻。

＂行＂是自己送上门，与＂奔＂同义，不经父母确认而奔，乃不嫁之嫁，先奔而后嫁。不排除有许多一次性或一段性的苟且，运气好的才可以成为妾。范热内普在其《过渡礼仪》中说：＂如果两个相爱的人违背家庭意愿或社会常规而结婚，通常也有一个妥协性调和仪式，或者将此结合接受为既成事实。＂古时中国，最适用的调和仪式，就是纳妾。

妾的地位近于奴。对妻子不满意且又有铁打的凭据，可以休；对妾，只要不满意，便可以卖。是的，是卖，象卖一件家什一般处理掉。既是卖，自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因为最值钱的是非卖品。《秦策》有谓：＂去贵妻，卖爱妾。＂爱则爱矣，却贵不起来。

试想，诗经时代的刘巧儿并不在少数。她们是在追求恋爱自由，追求思想解放么？可能是，可她们更似在＂作死＂。

诗经里有诸多的冤妇。她们的悲惨后果，很大比例或很大程度上，因为她们的底色是妾。

《氓》中的那个，经历了卜、媒、为妇的正规程序，一样很悲惨。因为他们是先见过的、谋过的、送过的，不规矩。严格的意义上，她还是妾。因为受到法律与礼法尊重的，是那种不轻易抛头露面的大家闺秀。婚前连未婚夫都不能见，才更确保妻的尊严和揭盖头的庄严。

这虽然让娶妻类于拆盲盒，却捍卫了妻的正统与尊贵。你以为谁都能母仪天下？首先她得是一个家境可观、门第可观、妇德可观的妻啊。

康熙家的大阿哥为何一直排斥在太子资格之外，因为他母亲实际上是妾啊。为什么章太炎娶妻时不用把＂前妻＂休掉？因为人家一开始就说是妾啊？

读过秦观《南歌子·霭霭迷春态》的，也许会惊异于他对朝云的不敬甚至轻薄。事实上，朝云本来就是东坡的妾，不是秦观的师母啊。更何况，东坡让朝云唱曲为其师徒助兴，也一样没给她足够的尊重啊。

好好体会一番秦观的词境吧：霭霭迷春态，溶溶媚晓光。不应容易下巫阳。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  暂为清歌驻，还因暮雨忙。瞥然飞去断人肠。空使兰台公子、赋高唐。

＂蝃蝀＂是什么？是虹，是云和雨在极不规矩下缔造的滥情结晶，是一种很淫的天象。《尔雅》邢疏：虹是阴阳交汇之气。纯阴纯阳则虹不见。林义光说：虹必双出，雄者鲜盛，雌者暗淡。雄者为虹，雌者为蜺。《释名》谓：＂虹又曰美人。阴阳不合，昏姻错乱，淫风流行，男美于女，女美于男，互相奔随之时，则此气盛。＂李黼平谓：阴阳交而为虹，过叫激而为电。

如此起兴，本诗中的＂女子有行＂便与《泉水》《竹竿》中的＂女子有行＂在语义上区别开来。

这样的女子，才与后面的评价匹配：＂乃如之人也，怀婚姻也。大无信也，不知命也！＂

这样的女子，才与《韩序》中的＂刺奔女＂和《诗序》中的＂止奔＂相贯通。

非礼之婚媾，又称野合。这也是＂妾＂的身份低微的原因之一。既然得不到父母岳父母的事先允许，尤其是得不到列祖列宗的保佑和赐福（因为你没告庙祭祖就擅自宽衣解带了啊），你们的第一次法与礼意义上相对神圣而非秽乱的互动，既不能在男方也不能在女方的正堂正室里展开，只好托庇于大自然的天当房地当床。＂野合＂之谓，司马迁传神之语也。

如此也可以推想，张生戏莺莺、大莲思六哥之类的故事为何没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因为你们自顾快活的结合，没有预订礼法和公众的认可啊。

女子有行。你以为＂自己找婆家＂是一种人quan？放你到诗经时代，负人quan逆人quan非人quan反人quan也在等着你。

你要感谢新社会，而不是得意于那种几千年来人同此心的寻常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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