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十年期间,郭沫若写了一本《李白与杜甫》,拼命地扬李抑杜。说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里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眼里没有劳动人民,想要庇护的,仅仅是寒士。这样的说法,倒是引起了我对于寒士的思考,什么叫寒士呢?用今天的说法,就是贫寒的知识分子,用过去的说法,就是穷书生。
我注意到,在过去,但凡有名之士,都不喜欢说他小时候怎样锦衣玉食,生来的富贵,都喜欢说自己家原本很贫寒,自己是寒士。其实,这样的说法,就是故事。《儒林外史》里,范进考试几天,家里断粮的事儿,只能出在小说里,都断粮之家了,怎么还能读书?能读书读到能参加科考的人,家里再不济也得有点余钱剩米。洪秀全都愤青到那个份儿了,几次上广州府城考试,也没听说家里没饭吃了。往上推,唐末的黄巢,说是个不第秀才,但人家是盐枭,钱是有的是。
但是,穷书生还是有的,只是没有穷到饭都吃不上的地步。穷书生最大的问题,不是吃不饱饭,而是没有什么书读,只能读点大路货的玩意,眼界打不开。夏衍小时候家里很穷,不靠亲戚周济,就没法上学读书。即使上了学,一双鞋子没得换,下雨天也得穿湿鞋子,学校里的同学吃零食,他得躲得远远的,没钱买,怕人笑话。我注意到,在他的回忆中,说他当时读的闲书,仅仅是几本大路货的小说,连一本《三国演义》和《古文观止》,都宝贝得不行。要想出息,只能拼命地用功,在功课成绩上领先,才能被人高看几眼。
我小时候在黑龙江的农场,饭倒是有的吃,就是没有书可看。挖空心思,想尽办法,能看到的,也就是一些大路货的东西,一本《第三帝国的兴亡》,已经让我叹为观止了。等到考到北京,跟大城市来的同学碰面,人家提到的灰皮书、黄皮书什么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没有办法,只能进图书馆恶补,拼命地读,稀里糊涂,囫囵吞枣似的填进去,才勉强对得起自己。在改kai后的岁月里,大概我这样来自于小地方的凤凰男,就属于寒士了。因为,连图书馆是怎么回事,都是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的,此前,哪里听说世间还有这种地方。所以,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最大的人生理想,就是日后能做一个图书管理员,可以没黑没夜地随意看书。后来才知道,这样的理想,是大有问题的。
当今之世,寒士还有没有?当然还有,那些小镇做题家,一旦进了名牌大学,就都是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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