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的东西太多，我尤其不懂儒家

大哲人苏格拉底曾经说：我自知自己一无所知。我没有苏格拉底的谦逊，我也配不上苏格拉底的谦逊。因此，我不是在苏格拉底式的谦逊的意义来说：我不懂很多东西，我尤其不懂儒家。

中国本土的文化认为，人是能够自知的。儒家有“人贵有自知之明”之说，道家的老子也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和苏格拉底的思维和判断完全不同。苏格拉底认为，人知道自己的不知道，但人知道的自己的知道，却不敢保证自己确实是知道。这个逻辑没有问题。因为，不掌握信息就可以说不知道。而掌握了信息，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是不真实的。因此，知道这件事情是可以存疑的。

当然，问题的要害不在这里。问题的要害是，知道是相对于存在本身而言的。这完全是代表思维最高水准的哲学确定的。人们在存在之中，人们经历存在，但人知道的只是经历存在的经验，而不是存在本身。康德把存在本身叫做“物自体”，物自体，是我们不知道的存在。维特根斯坦说：世界是事实的总和，而不是事物本身的总和。事实和事物不同。事实是对事物本身的经验，但不是事物自身。这和老子2000多年前的看法遥相呼应：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哲学家的结论是，永远不要把对存在的经验当作是存在本身。

不把存在的经验当作存在本身，是一种哲学，或者说，是哲学本身。因为，只有西方人才有哲学。中国人没有哲学。中国人拥有的是伦理。老子的《道德经》是一部拥有哲学智慧的著作，但不是一部哲学著作。

不把存在的经验当作存在本身，不仅是哲学，而且，还是历史哲学。因为，哲学是对智慧的爱。因此，哲学追问存在本身。在追问存在的经验中，历史形成了。人从哪里来？未知。人到哪里去？未知。有一个未知的来源，有一个未知的未来。哲学的探索横亘在起源和目标之间。哲学的探索始终是未尽的。因为，任何探索作为对存在本身的经验，始终是历史的。历史总是要回到过去，然后再次出发，通向未来。历史真是“苟日新，日日新。”

在起源和目标之间的人类历史，是一部累进的历史。因此，只有拥有存在本身和对存在本身经验的人类思维和实践，才是拥有历史精神的民族。

黑格尔因此说，中国人是没有历史的。黑格尔的话透露着黑格尔的骄傲。我对此很生气，但我没有办法。中国人的存在经验是循环的，或者说是轮回的。例如，中国的《易经》作为百经之首，八卦图就是一个循环的象征：两只鱼，一黑一白，首尾相接。中国的时间观念是一天是十二个时辰，再一天，是同样十二个时辰的循环。十二年是一个小的循环，六十年是一个甲子，这是一个大的循环。中国人的属相为十二生肖，同样是一个循环。

中国人认为，存在本身是透明的。象山先生说：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便是吾心。实际上，中国人把对存在本身的经验当作了存在本身。而对存在本身的经验是通过类比性的“象”来达到的。其实，象的类比，不是对存在本身的穿透，而是对存在本身的限制。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当厚德载物。我们以为，这展示了一个逻辑，人看透了天地，进而这种看透的天地之德内化为人德。实际上，不过是用人德来思考天地之德。

虽然说，我不懂儒家，但我并不否认儒家的价值。我想没有儒家，中国人的历史和生活一定是另一番样子。

然而，儒家的价值只能相对于中国古代社会专制来阐明。可以这样说，越专制，越儒家。因为，儒家加强了基于血缘的社会经济关系，从而，在专制之下，有了一定的自我保全能力。最吊诡的是，儒家的“尊尊”、“亲亲”作为社会关系的伦理化、精神化，也具有强化专制、固化社会结构的意义。

至于把存在的经验当作存在本身，并用类比性的“象”思维来固定存在的经验的思维方式，无疑不同于用概念、逻辑和公理化的理论结构这样的思维方式来固定存在的经验，自然，这种不同也使得中国古代社会的生活在2000多年只能是不断的循环。

我自己的感觉是，放弃儒家，未必有现代文明，而不放弃儒家，肯定没有现代文明。而现代文明肯定是现代社会最不那么坏的文明，但它是否是人类历史的最好选择呢？只有神知道。

儒家的价值说出来让人辛酸。因为中国古代社会强大的专制传统，使得儒家给压抑的生命一条生路。不幸的是，儒家的创制又造成了与专制的共谋关系。生活的逻辑就是这样奇怪。

公众号：道必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