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忘川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才想起，这是庞德诗集已经用了的名字。他有一首诗《哀颂》，我个人觉得最适合这个题目：

我们不要再轻声叹息。

薄暮时分的风也不会扰乱我们。

看啊，那些苍白的死者！

我不再烯烧。

头顶上，那些空中盘旋的翅膀

也不再为我拍打。

看啊，那些苍白的死者！

我不再受欲望的折磨，

我们握住彼此的手

也不再颤抖。

…………

很奇怪，我是在读历史书的时候，想到这个题目，而且不知道这个题目究竟指向什么？

“忘川”是个典型的中国词，不是泊来品。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有一条河流叫忘川河，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桥上有一个守桥人，叫孟婆，孟婆会煮一碗汤，叫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前世的一切全都忘记了，人可以重新投胎来过。

也许，这汤是真的有，否则，你在读历史的时候，会发现，怎么一次又一次，历史的故事可以重演。时间很长，历史很短，你会发现，在一本历史书上，前面几十页讲了的故事，后面总是重来。

要判断历史的轮回，最简单的，就是在历史的某一个时期，人们忘记了血性，丢掉了道德，沉缅于纸醉金迷。

总是这样，历史象跳着走一样，自动划分章节，在史学上，这叫皇朝更迭。在人心上，这叫道德轮回。

道德下降往往是第一个迹象。就是不关心事实，汉朝的桓灵时代，清流遭罪；唐朝的玄宗时代，宠臣当道；宋朝的徽钦时期，汴梁歌舞；明朝的崇祯时期，兵疲国贫。

读历史，很容易被巨大的史事所掩盖，其实最在骨子里的，是万众小民的道德滑落，是万能千儒生的道德滑落，是整体上的民智的丢失，血性的丢失。

所以，史景迁写的中国历史系列，都是从小民历史叙述入手，从《王氏之死》到《利马窦的记忆宫殿》。哪怕是巨大叙事的《太平天国》，写得也是大事件的小事。因为，史景迁知道，正在万千小事，决定了历史走向，这就如正是每一颗水珠，决定了河流方向。

从这个角度上，社会学其实就是历史学的延续，或者可称之为“当下历史学”。再换一个说法，读地理学，也可以称之为“地理中的历史”。你看中国的历史不正是从北向南的推演着。胡焕庸先生在1935年划出的胡焕庸线，那哪仅仅只是地理线，那是一条文明与经济，动力与生机的历史线。

我读历史，不写观点。读史书绝不是了解历史事件，而是知道宏大的历史，将走向哪里。现地想起来，中国神话里面，总是有一些不愿忘记所爱之人，不愿喝这孟婆汤。那么，他便必须跳下这忘川河，忍受煎熬，才可再入轮回。

这就是涉过忘川的人。

这就是愿意在寒夜中围炉读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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