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湾的天是顶蓝顶干净的天。我在老屋的门口场子抬头看的时候,它就像一个圆圆的大幕罩在头顶上,不高也不矮,很亲近,又不压抑。
我想要是我能站到屋檐上去,差不多就可以伸手摸到它了,不行的话就爬到屋脊上去,再不行就垫一张桌子,顶多顶多再让我哥递给我一根长竹竿,我一定能捅到天了。可是我怎么上到屋檐上去呢,斜斜的屋顶儿也不好放桌子。
我走到厨房后面去,看到满山的竹子,天还是不高不低,就在竹杪子高头一点点。要是我爬到竹子顶上,可能就能摸到它了。可是竹杪子越来越细,挂不住一个人的,就算它不会断,也会被压的弯下来。
后来我逐渐意识到,天空并不是总比我能够达到的地方高一点点,它是真的高。老鹰飞来的时候比屋顶高得多,比竹子高得多,天还在老鹰上面。飞机在天空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线,它比山顶还要高得多,看起来只有一条黄瓜那么长,顶多一条丝瓜那么长,天还在飞机上面。
晴朗的天空有几片流云的时候,也能够直接感觉到它的悠远。那些云又长又直,又不像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线那样直,像梳子刚刚梳过的长发,直得有点弯、有点卷。它就那样飘在遥远的天边,一动也不动,像是浮在水里的白练,明明是一种流动的样子,却又不像水草那样飘来飘去,一丝浪的感觉都没有,一丝风的感觉都没有,只有高洁和神秘。
云到底是善变的,有时候它就很低,擦着山边飘过来。山边的云,形状也是山的形状,但是看得出来比棉花还要软。这种云就不是一动不动,你刚低头看一会儿蚂蚁,它就从东边的竹尖上挪到了西边的竹尖上,而且变成一只猪的样子。快速变化的云容易吸引你的眼睛盯着它一直看,猪头变小了,猪腿变细了,成了一条狗,一会儿又变成老虎,变成一群羊……
天空不是一直晴朗干净,下雨的时候就是乌漆抹黑的,慢慢的山没有了,竹园没有了,就连前面的拐枣树和它上面的喜鹊窝都看不清了。这时候天地万物空空的,只剩下我们家还是真实的存在,屋子里面只有我,我爸,我妈,我奶,我哥和我妹妹。这种朦胧的景象也会出现在下黄灰的时候,有风,很冷,灰暗的天空浮动着淡淡的黄色,最后宽宽的玉米叶子上、灌木丛上就会留下一层薄薄的灰尘。这种天气很少,后来似平没有了。
夜晚的天空是另外一种样子,不能不说的是月亮和星星。
月亮对小孩子好像不够友好。我奶跟我说小孩不能不听话,我哥跟我说不能用手去指月亮,如果这些事情发生了,月亮就会在晚上来割小孩的耳朵。我有些将信将疑,它那么远还那么爱管闲事吗?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别说它弯弯的时候就像一把镰刀,像一个圆盘的时候边缘也很锋利的样子。搞不清楚就试验一下,我故意的偷偷去指月亮,又怕它没有看见,再指两下算是确认,然而第二天我的耳朵好好的。有时候耳垂边上真的会出现一个裂口,也不知道是真的干了错事,还是天太冷了冻的,也可能是跟小伙伴打架的时候没轻没重撕裂的。
我的耳朵一直都还在,对月亮的印象就没有那么坏。我发现它有跟屁虫的习惯,我从院子这头走到院子那头,它也从院子这头走到院子那头。我走到西边的菜园子去,它跟到西边的菜园子去。我们到范家冲、傅家岭去看电影、听鼓书,月亮也一直跟着,连火把或者手电筒都省了。我们穿过竹林,月亮挂在竹杪子上;我们经过包头上,月亮把整个小山岗都照得亮亮的;我们走到茅草荡,月光下树影婆娑;我们走到一片云的前头去了,月亮也从云彩里头钻过来了。
月光下的小路是另外一种景致。微微反光的是最好走的沙土路,漆黑无光的是泥土路。要是在沙土路上忽然遇到一个不反光的地方,你就要小心了。也许那是一堆牛粪,勇敢踩上去,你就成了插在××上的鲜花了。如果不是牛粪,是一个土坑或者台阶,会更惨地摔个狗吃屎。被流水润湿的地方也是黑黑的,常在山上走也要不湿鞋才好。
夏天最适合搬把椅子,坐在门口场子乘凉,一边儿摇着蒲扇赶蚊子,一边儿抬头看月亮、看星星。月亮里头有棵树,说是有人每天都在砍那棵树,白天砍的缺口夜里又会长上。那时候还不懂得探究谁罚他去砍树,只是不明白既然是无用功,为什么还要一天天的砍下去。
如果天上的星星又亮又稀,第天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天河就会显得很淡。月朗星稀的日子连续久了,大人就会天天盼着下雨,谈起某年某月去乌云山龙潭求雨的故事,讲到求雨要如何准备、如何虔诚,所有的人都不能使用雨伞等等。据说如果能够听到天河的水响求雨就一定能成功。
龙潭的龙王是那样受人爱戴,却又伴随很多恐惧,要是发生走蛟就会洪水泛滥。聊天的人说着说着就会联想到这个上头去。
大人说的天河,我怎么看着都不像一条河,就是看得很清楚的时候,那也不过是从天这头连到天那头的一排细小的白点。
晚上的蚊子很多,而且越赶越多,把腿盘到椅子上也没有用,于是乘凉就结束了。有时候是我爸说不早了回屋睡觉,有时候是我妈说不早了回屋睡觉,大家就各掂各的椅子,都回屋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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