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生产队里分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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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生产队里分年货

“饭吃朆(fēn)?”(饭吃了吗)这是在生产队大集体的那个年代里乡邻们见面时的统一“招呼”,从小我们就耳濡目染于这种最简单也最纯朴的礼仪之中。这在那个以吃饱肚子不挨饿为基本需求的年代里,绝不是浅俗的客套,而是一种最朴素最真挚的情感表达。生产队虽已远去,但那段靠着分粮、分油、分柴草过日子的经历却总是令人辛酸和难忘的。

大人忙种田,小孩盼过年。那时候过年,由于物资极度匮乏,不少东西都是要凭票供应的。粮票、肉票、豆腐票,油票、布票、煤油票,有票才能到东西,农民除了有少量的布票、煤油票之外,跟吃有关的东西就只能自己种自己养。因此,那个时候过年除了家里种养的蔬菜、豆腐、鸡、鸭以外,鱼肉等大菜年货都要等生产队里集体分配。

大集体时代每个生产队都会集体养猪养鱼。记得那时我们生产队里的一排五六间猪舍砌在琅琊墩东侧的河埂上,每到春天队里都会捉上好几只小猪由专门的饲养员养着。生产队里养猪其实并非专门为了过年时杀猪吃肉,还有着沤制粪肥垩(ǒ)田、出售换取现金的功能。每年腊月二十一过队里就会将养肥了的肉猪大部分拿到街上食品站卖掉,收入的现金用于购买农业生产资料或者年底的分红,并留下一两只作为年猪杀掉分给社员过年。

其实杀这活猪并不复杂,但在那个“穷惯了”的年代里却是件大事喜事。腊月廿四左右的某一天,队里就会组织开始杀年猪。那被宠养了一年的肥猪,看到两眼露着凶相的几个青壮年突然来到圈里,马上就意识到大事不好,拼命地在圈里跑动挣扎,但还是在“嘎哩嘎哩”的惨叫声中被五花大绑着抬上了那条宽宽的板凳。几个人压腿的压腿,揪耳的揪耳,抓尾的抓尾,把猪死死地压在了凳子上。只见杀猪佬(屠夫)手腿相互配合着将猪的嘴巴捏紧,并用力向后扳直突出其喉咙部位,右手拿起早已磨得发亮的尖刀,从猪的喉部直捅进去,直至刀柄深入肉中,方才迅速拔出。猪血立即从刀口喷涌而出,恰好流放到凳子下面的盆中,师傅将杀猪刀调转头来用刀柄不停地在盆中搅动,以使猪血均匀而不凝固。猪杀死后,解开捆绑的绳索,在猪的后脚蹄子处割开一个小口,用一根小手指粗细顶头圆润凸出的铁条通过口子从猪皮和猪肉之间直插进去,经腹部、背部、两侧等一直捅到猪耳处。然后把它放在一个大木桶里,在开口处用嘴使劲吹气,把猪身吹胀,并将开口扎紧,再用木棍在猪周身敲打,目的是让猪的周身胀气均匀,以使猪身烫匀、猪毛刮净。然后倒上几大桶刚刚烧滚的开水,把猪烫好,刮净猪毛。全部清理干净后,杀猪佬则从篮中拿出一副两头带勾的铁挂链,一头扎在猪的后脚上,与其他人一起把另一头挂在事先搭好的梯子上,开始破膛开肚取出内脏,洗净肚肺肠肠,杀猪的活就算干完了。

杀猪佬一番收拾利索之后,队里会计就要根据猪肉数量按照队里的户数和人数开始分肉。 为了公平起见,分肉是要抓阄的。那时生产队里一共20多户100来人,会计预先会把纸头裁成卡片大小,从1到20多,分别写上数字。然后折叠起来,脱下头上戴着的帽子放入帽碗,然后按房屋的坐落位置由南往北,从东到西的人家轮流上来抓阄。过去抓阄这种事一般都是各家主人的专利,偶尔也有让未成年子女试试手气的。参与抓阄时的心情也跟等待彩票开奖一样,开始很沉重,中间很忐忑,结果自然是既有如愿开心的,也有失望沮丧的。分肉是根据抓阄顺序从猪的前夹(土话称腻颈肉)开始分割的,油水极其寡淡的日子里,村里人家总是把后腿(坐臀)肉视为最好,其次是前夹肉,再次五花肉(烂腰膛),殊不知现时的“烂腰膛”却成为了烧制红烧肉的上品。至于,猪头及五脏六肺似乎从未进入过抓阄分配的序列,它们最后究竟是进了谁的肠胃或许成了永远难以揭开的迷底。

猪肉拿回家后,是不会立马下锅上桌的。因为,几斤并不太多的猪肉是要被分成几份准备过年用的。祭祖时做肉圆扣肉的、蒸馒头包馄饨的、腌咸肉好在来年的春天里打打牙祭的。所以,肉再新鲜再好吃,起码也要等到大小年夜炯仰(祭祖)之后。

猪肉和鱼一般不会是在同一天分配,在乡下无论杀猪捉鱼都要选个天气晴好和风习习的日子。记得生产队里共有三四处集体鱼塘,每年春天都会放养不少鱼苗,并有专人负责饲养看护,平时是禁止个人私钓捕捞的。年猪杀完后,捉鱼分鱼也成了队里过年前的又一部重头戏。过年时捉鱼一般用的都是拉网,从河的一头(面)放网,数名青壮年社员在岸上沿着河塘边拉着网慢慢走向另一头,随着鱼网的渐渐收紧,原本平静的水面因鱼群雀跃腾起而“炸开了锅”,到对面河岸的一角收网合拢时,几十双大小眼睛一起盯着那沸腾的水面,人欢鱼跃,像是在演戏一般热闹非凡。把鱼用苗篮抬到社场上按青鱼、鲢鱼、鳊鱼、鲫鱼等品种及大小分别堆放。照例根据鱼的数量,以及户数、人数分成一小堆一小堆,仍然由抓阄决定你家分到哪堆。我家人少最多时分个四五条,一般都只有两三条,且多以鲢鱼、鳊鱼为主,鱼虽平常,用作炯仰(祭祖)恰恰正好。

那年月,生产队里捉鱼还有另一种方法——车(chā)干沟。干沟就是用水泵将河里的水抽干,然后把里面的大小鱼虾一网打尽,它也是生产队在农历年中的最后一件农事。当年,干沟目的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过年分鱼那么简单。通过干沟还有另外两个目的,一是清理河底淤泥恢复水质,二是将淤泥作为有机肥料覆盖于拔青的麦田。考虑到鱼虾的生长周期及工作量,也不是每年都会干沟,通常情况下三到四年才会干沟一次。

干沟的那天,也是队里最为忙碌最为开心的日子。隔夜,队长就会安排人把水泵抬到河边,筑好堤坝架好水管(乡下把水管称作洋龙管子)拉好电线。第二天一早,推上电闸的那一刻马达飞转,管子里水一“轰”而出。抽到下午时分水面明显下降,相继露出水草和芦苇的枯根,水浅的地方也开始露出黑黑的淤泥。大量的鱼虾开始往水深的地方游动,一些大的青鱼草鱼也露出了黝黑的背部,来不及游入水中的鱼更是不停地挥动尾巴拍打着淤泥浊水。早已穿好吊带式橡胶捕鱼裤子的两名社员便率先下到了水里,先将聚拢在一起的鱼用网兜抄进桶里,然后再用手去抓仍在泥水里乱窜的散兵游勇。见此情景,不少耐不住寂寞又不怕寒冷的青壮年男人,索性脱掉鞋子,卷起裤腿也下到了泥水里。在岸上看捉鱼的男男女女也不会闲着,纷纷扯着嗓子指挥着水里的人,“那里有一条大鱼!”“旁边还有一条的!”。每当有人捕到一条大鱼时,总会发出一阵欢呼声。等到泥水里再也没了大的动静,沟里的鱼也被捉得差不多了。最后只有少数几个人还留在里面希望能再捞点漏网之鱼,有的则穿着长筒套鞋带着铁(洋)锹在沟塘里挖点河蚌、黄蟮之类的外快,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捉到一两只野生甲鱼。而大批的村民则抬着装满鲜鱼的苗篮,来到社场上准备分鱼。

干沟捉的鱼,其分配方式与拉网基本一致。稍有不同的是鱼的品种和大小与拉网有一定区别。拉网抓的鱼大小基本一致,如果太小的入网后,也不会拿上来分配,而是立即回放到河里待下一年长大后再捕。但干沟是把水抽干,河里没水,鱼虾无论大小一旦离开了水就会死掉。所以,不论青鱼鲢子,还是䱗鲦鳑鲏,都会一条不剩地“颗粒归仓”,成为村民餐桌上的美味。车干沟分鱼的当天晚上不少人家的餐桌上一定会有一碗鲜得能掉下眉毛的小杂鱼烧腌菜。

鱼是分完了,但沟塘里的活还没完。又过上一两天,队里就会安排全体劳力开始清淤挖沟,把河底的污泥清理到岸上,再用泥络子一担一担地挑到地里一一盖到正待发青拔节麦地里,然后再将生石灰散入沟底消毒,把河岸堤坝修筑整齐,等待来年的雨水相继灌入河里,桃花开放时再放入鱼苗,这全年的农事才算真正地结朿。

事实上过去除了生产队里集体养猪分肉,社员自家也是有着养猪习惯的。不过,农户自家养的猪基本是用来卖钱的,就是生活条件稍好的人家杀年猪也不是一家人独享,都会分一些送给条件稍差的亲友。最开始大姑姑家杀了年猪总要拿一只猪腿,配上一些内脏送给我家过年之用。再后来随着条件的改善家里也能自己杀猪过年了,剩下的还能腌成咸肉一直吃第二年中秋过后。

进入腊月,各类超市卖场、体育场馆里的年货节纷纷登场,鸡鸭鱼肉、水果炒货、糖果糕点等物资琳琅满目货源充足,甚至只需刷刷手机快递员就能把你需要的年货送到家里。不知道,如今正享受着“应有尽有”的人们,有多少还能想得到旧时过年那种贫穷的无奈,读得懂大人小孩那种期盼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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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由 发表于 2024年1月18日 20: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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