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乡愁

我大概是中国最后一代生于土地、长于土地的年轻人。我在乡村里完成了我的前半生，完成了我从乡村走向城市的转身。我怀念生我养我的村庄，可我终究还是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失去了我的家乡。

我完整的接受过乡村的四季农业教育。还不识字的我就已经学会了做农活。春天的犁地耕种，夏天的除草施肥，秋天的收获装袋。冬天的守护等待。草要怎么除？庄稼要怎么收？菜要怎么种，瓜要什么时候才熟？我经历过大地四季的轮转，庄稼的四季变换我也都亲身参与过。我亲眼见证过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规律。

我经历过庄稼从农耕到机械化的转型，农村的所有农耕机器我也都使用过。我经历了大型的拖拉机取代了架车，收割机取代了镰刀，柏油路取代了打谷场。有了大型收割机之后，我们再也不用去割麦子，打场，扬场、晾晒、装袋。这些以前要劳作一天甚至几天的过程，现在收割机一步到位，直接脱粒收到袋子里去。

我在村小上小学，在乡镇上初中，在县里上高中，在市里上大学，我见证了农村教育的发展进程。我看到了我读过六年的农村小学被裁撤，读过三年的乡镇初中被废弃，奋斗过三年的县城高中被合并。在我之后的堂弟们都去了离家几十里的村庄读小学，有条件一点的都去了镇上读小学。等到上了初中，很多人都会把孩子送到县里去读寄宿初中，镇上的教育资料早已不能满足后来的父母的需求。那时候的我还骑着自行车每周往返在家到学校的路上，而现在的孩子们早已经不骑车，都开始坐班车了。高中是整合教育资源，几所高中一起合并了，我所在的校区早已成为破败不堪的老校区，纳入了棚户区改造范围。

在我上学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幼儿园，我上了一年的学前班。那时候学前班也是公立，在我从学前班毕业读一年级之后，学前班就被裁撤了。我也上过六年级，我上六年级的那一年是农村的小学第一次出现六年级，这一个新兴的事务，也是一个全新的选择。当时很多小伙伴选择不读六年级去读初中，那时候父母也没管我，我就随着学校新安排的课程去读了六年级。我在小学的课堂上没有学过英语，在我之后的几年后，村里的孩子们都开始学上了英语。

我可能也是最后一代被放养的学生，我的小学时期没有课后作业，下课铃一响，老师回家，我也下课。飞奔十几里回家之后，除了需要帮父母烧锅之外，其他时间都是我自己的。我的初中时期，也没有写过很多的作业，周末时间全是我自己的，寒暑假更是逍遥，每天一群人疯跑的几十里远。高中之后才渐渐有了作业，可那时我的寒暑假时间也都是我自己的，父母也从来不管我的作业，也从来没有督促我写过作业。我一路放养长大，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父母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成绩，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成绩，就这样自己一路摇摇晃晃上到了大学。

我经历了无数个农村人进城的过程，我也全程目睹了农村城镇化的转型。我所在的农村，从熙熙攘攘的几百人，到几十人，到现在的十几人。农村的房子坍塌废弃，农村的土地被闲置野草丛生。而我记忆里还始终停留着那时候大家扛着锄头，相互招呼着上地的场景。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水井，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院子，那时候家家户户门口都有宽阔的场地，可以晒暖，可以遮荫，可以择菜聊天，可以蹦跳玩耍。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打谷场，都有柴火垛。那时候的农村里到处都是成堆成堆的柴火。那时候，村里的树上、围墙上、路上，到处都是鸡，到处都是狗，到处都是鸭，到处都是羊，满村子的熙熙攘攘，玩个躲迷藏都要放轻脚步怕吵的鸡飞狗跳。

现在的农村里，地没有人种了，草没有人割了，庄稼也没有人收了，甚至连水井都长满了绿苔，被杂草厚厚的覆盖。如今的村子里，不过十几户老弱的人家，大多数的房屋都已坍塌，长满了野草。村里的道路也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坑洼。路上没有了牛，没有了羊，甚至连鸡鸭也没有了。村子里，一片寂静，四无人声，到处都是野草连连，连村里的小河塘都被高高的野草遮挡的密不透风，只听见虫鸣听见蛙叫，而再不见了人声。

我的记忆总是停留在老家的某个角落，好像我在那个地方躲迷藏，而等我探出头，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只剩连天的野草。景色依旧，蝉鸣依旧，可就是转身再也没有那些笑着打招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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