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秋风萧瑟,天高云淡,我又静默肃立在姥爷的坟前。和我一起来祭奠姥爷的还有我的父母、姨妈、弟弟。
晚秋,不是姥爷的祭日,姥爷是三十年前的早春故去的。我们几人是专为填坟而来。姥爷与姥姥合葬的墓前没有立墓碑,当年又都是火化,坟丘自然很小很矮。这么多年过去,坟茔逐渐低矮,冬季被积雪覆盖时更是难以看到。这块墓地,在一片向着阳光的荒地中,稀稀落落的有一些白杨树。在此长眠的,多是姥爷家族中的人。
迎着瑟瑟的北风,我们把一锹锹黑土填在坟茔上,使它渐渐的长高。最后,我们静默,表达哀思,追忆着姥爷和姥姥生前的音容笑貌。鞠躬叩首,而后缓缓的离开。
姥爷离开我们时,我已做了一年教师。那年我的学校刚开学,积雪还没有融化,广袤的大地还是一片白茫茫。姥爷患肺心病已有几个月,被病痛折磨得很瘦。这一天午后,他悄无声息的永远离开了亲人,没有留下一句话,享年七十五岁。姥姥走的更早,在我十四岁时就因脑出血而离世。
我牙牙学语时,就得到姥爷、姥姥的格外宠爱。我们家和姥爷家相距十六七里路,是两个公社,姥爷家住常青大队陈福屯。我清楚的记得,在那个屯子里,姥爷住过两处土房,一处在屯子的西头南侧,一处在屯子的东头中间。姥姥去世后,姥爷就和在县城的姨妈在一起生活。
姥爷一生无儿,养育了三个女儿,我的母亲排行第二。而姥爷家在常青大队是大姓,张家人家族庞大,姥爷在堂兄弟中排行老五,学名张殿生。姥爷的父辈生活很不错,所以姥爷读了五年的私塾,算是同辈中的文化人了。在常青大队,乡亲们都叫他“张五先生”。姥爷不负此称号,会打一手漂亮的算盘,生产队里的账目,他经常去帮着理。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一到腊月二十三,就开始忙着给各家各户写对联。更厉害的是,姥爷能掐会算,能帮人家找回丢失的骡马,还会写消灾去病的符。因此,一年中,来求姥爷写字、掐算、避祸的人络绎不绝。姥爷有求必应,还不看穷富,不计较报酬,所以在全公社很是出名。当然了,掐算的准确性也很高,人们很是信服。
姥爷个子矮小,习惯打着绑腿,不论春夏秋冬,脚穿布鞋,走起路来多数人跟不上。他身材小,面颊清瘦,留着短短的山羊须,是那般仙风道骨的形象。他待人和善,总是笑眯眯的。给人掐算时,他微闭着两眼,左手的五根手指交替摆动。写毛笔字时,不讲排场,只须伏在炕桌上,持一支竹杆毛笔,蘸上碳烟墨,从容地书写,不紧不慢,写出的字工整俊秀。
姥爷是生产队里的社员,但是很少出体力,因为生产队长长年求他写写算算,一样给工分。姥爷家的生活一直也是丰衣足食,养育三个女儿不费力气。
我很愿意到姥爷家去,五岁时就能住上二三十天不想家。姥爷教我识字、写字,给我讲水浒、三国、隋唐英雄故事。姥爷不喝酒、不抽烟,唯独爱读书,每天都拿出他那些收藏的发黄的古书反复翻看。他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教导我说“从小读书不用心,不知书內有黄金。早知书內黄金贵,何必读书不用心?”我跟姥爷认识了许多字,了解了许多演义故事。姥爷非常喜欢听评书和二人转,尤其是薛刚反唐的故事、西厢记。听完了,就会给前来串门子的乡亲们讲上一段。在七八十年代,只能通过有线广播听评书,后来,姥爷家领先买了收音机,他就能听到更多的评书了。他对书是十分珍爱的,每本书都包上一层纸、一层棉布,很少借给别人。他口袋里有了闲钱,也常去买书。姥爷读书也很特别,会在其中夹上一些小纸片,写上娟秀的小字,记录下读书心得和疑难的问题。姥爷爱读书讲故事,给我以很大的影响。遗憾的是,我没能跟姥爷学得毛笔字。
姥爷虽然很少侍弄庄稼,但是格外爱惜粮食,喜欢饲养家畜和宠物,每年都养猪、养鹅,还养着一只猫。过年时,要杀年猪,平时有鹅蛋吃。姥爷喂养大鹅十分细心,要亲手拌食,看着它们一点点吃光。养的花猫十分温顺,像姥爷一样和善友好。姥爷每看到地上有一粒粮食,不管是玉米粒,还是麦粒,都会弯腰拾起来。他对浪费粮食的人十分生气,有时会不留情面直接指责。姥爷爱干净,总是拿着笤帚、鸡毛掸子,打扫庭院,拂去柜子上的灰尘。所以,他家屋里和小院子总是干干净净的。
姥爷一生对人和善,乐于助人,有求必应,与乡里乡亲相处得十分融洽。他也给我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教我终生受益。他的骨灰回乡安葬那一天,亲人和同乡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北风也和送行的人一起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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